游于艺

琼花落月清风影,璃眸朱唇碎玉铛。

花背

        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,阿姐就被剜去了舌头,那时我还没出生。我问过阿姐怎么全家只有她不会说话,阿姐一笔一画写字告诉了我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问爸妈,阿姐这么好的一个人,为什么要割去她的舌头。阿妈听了只无声地落泪,停不下来,像山谷里潺潺的融雪水。阿爸瞪了她一眼,说割了舌头,就不会说脏话,不会染上尘世的污垢,这样阿姐才是最纯洁无瑕的姑娘,才配入寺修习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也好,我们这些奴隶牛马不如,割了舌头,入寺修习,吃好的穿好的,倒也不亏。阿姐只揉揉我的脑袋,在地上写弟弟还不懂。


        很快,阿姐身上纹了花背。一朵鲜艳的莲,对称圆合,完美无缺,静静地在阿姐细腻的肌肤上绽放。我说只有这般漂亮的花才配纹在阿姐的背上,阿姐疼得眉心不展,趴在垫子上只揉揉我的头发,笑着比划说弟弟还不懂。

        真奇怪,有这么漂亮的图案纹在背上,阿姐却笑得那么难看。


        自从阿姐纹了那朵莲,被叫去寺里的次数越来越多,每次回来却都郁邑寡欢。我好奇她都学了什么,她黯然摇头不语,只看云旁从天葬台飞起的鹰,不看我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起来好难过。


       阿爸突然开始重视阿姐,我想是因为那朵莲。以前阿爸总无缘无故地殴打阿姐、也经常呼来喝去地使唤阿姐,但现在却不敢碰她一根手指头、不让她沾一点杂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乱动,把背上的花纹弄坏了。”阿爸一边往嘴里倒酒,一边呵责阿姐,又骂她这个荡妇什么也不能做,只能给家里带来羞辱。“要不是能换几桶酒,有病才这样供着你……”阿爸喝得醉醺醺的,摇摇晃晃都坐不稳了,还在嘀咕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姐是看阿妈一个人干活太累,心疼,才没忍住去帮忙。她招招手把我喊过去帮阿妈,自己乖乖地静静坐在小板凳上。
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敢动,因为她恐惧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是没有反抗过阿爸,但每次都遍体鳞伤、饱受凌!辱。


        就这样,虽然总是被阿爸不让做这个不让做那个,只能端端正正坐在帐子口,阿姐总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。可她望着天葬台上日日盘旋的鹰,看起来一天比一天难过。


        有一天,我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,就好像达到了极点,有什么一触即发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姐比划道:“我要走了,弟弟要快点长大才行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跑去跟爸妈说不想让阿姐走,阿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,她想抱抱我,被阿爸一个眼神堵了回去。阿爸用酒瓶砸我的肚子、我的肋骨、我的头,他骂我不知好歹,我疼得眼冒金星。阿妈来拉,也挨了好几下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还留不留那贱人了??嗯?还留不留了??留不留了??……”阿爸说一句,砸一下,我盯着他,咬住下唇,疼得说不出话就发狠般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阿爸气极,砸碎了酒瓶,抬手就要用利刃一般的玻璃瓶断口捅我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妈不顾撞翻火盆冲了过来。她跪下来死死拽住阿爸的衣袖,用力之大,连指骨都在发白,竟然让阿爸动弹不得。阿妈声泪俱下,哀求道,这是家里最后一个孩子了,行行好吧,给我留一个完整的孩子吧。阿爸才停手,把酒瓶砸在阿妈身上,掀了帘子就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帘子落下,一句“这花背可漂亮着呢,好生养了这么久,总该让老子捞点东西”飘散在空中。


        那天夜里阿妈抱着我和阿姐哭,她哭道阿姐的舌,是为了让阿姐无法申冤无法反抗才剜掉的啊,她的儿怎么这么苦哇。阿妈又抽噎道她也是被逼无奈,阿姐被选为空行母就要遭受如此待遇,谁都没办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让我们理解她、宽恕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理解。因为我知道,她的“舌”也被剜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被庸俗和强|权封了口,她的灵魂没有舌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她的儿子在她丈夫的威压下,也被捂住了口。
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清早阿姐就被人带走了,我前一天受了惊吓,早上睡得熟,她走时我并不知道。只知道早上念着要留下阿姐挣扎着醒来时,身边空落落的,只有阿妈坐在帐帘旁望着寺庙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偷偷翻进了寺里,趴在屋顶上,掀开几片瓦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看见阿姐被平日里正经的上师们压在身!下。这是要多痛苦才能让一个被剜了舌头的一心寻死的哑巴嘶吼出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看见半死不活的阿姐被拖去大殿,被强迫着抽了很多烟,最后被固定在佛前。


        明亮灯火下,她的眼神空寂而表情解脱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灵魂早就死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有人粗暴地拎起她的头发,割!开了她头顶的皮,灌入一碗液体。她的肉|体如柔荑,任人摆弄,剥下一层完好无损的皮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感到窒息,就像继我的口之后,有东西也捂住了我的鼻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没看下去,偷偷回家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路上,我不禁想,阿姐是什么时候失了灵魂的呢?又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境况???!


        夜里我听见山谷里的风声,那是无数魂魄在哀怨、在呜咽,像极了这不瞑目的夜。
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,阿妈去寺里接了一包肉块儿,牵着我的手将她运上了天葬台。那些天边的鹰飞下来,冷漠无情又怜悯,把阿姐带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回去,阿爸不知从哪又得了许多酒,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往嘴里灌,别人看着他,鄙夷地小声交谈,说虎毒还尚且不食子,卖女儿换来的东西他居然还能安安心心地享受;阿妈的泪流光了,把活儿都丢给我,每天只空洞洞地两眼望着刚从天葬台飞起的鹰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永远也忘不了,每次抬头看天葬台时眼前的画面:

        我看见她的、她们的和他们的灵魂,鲜!血淋漓、奄奄一息,拖着残缺的身体、带着背上滴血的莲,向天边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粘稠血!液滴落,赤足落在空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啪嗒、啪嗒,一步一莲花。


〔by.游于艺〕本文首发于TagTree。反对邪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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